“一切时间中,最重要的就是当下;一切权益中,最重要的就是生长。 ”
时值暑假,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与本报记者论“家教”、谈生长,说事说理,生动生动。征得于丹教授同意,记者将说话内容整理成文,独家发表于《解放周末》,以飨读者。
我们如今的孩子,远离了“分享”这个词
以前人们夸一个孩子,经常说“家教好”,如今这个评价用得越来越少了。家长们说得更多的是孩子“奥数拿过冠军”、“外语口语是几等级”。在评价孩子的时分,我们越来越多地运用社会人格的胜利规范,却慢慢疏忽了自然人格的流露。
可我仍然很喜欢“家教”这个词,由于它是一种潜移默化,是一种长期的人格养成。对中国人而言,家庭教育是一个人价值观构成的基地。孔子提出一个人的学习要分为几个阶段:第一阶段“入则孝,出则悌”,就是讲家庭教育;第二阶段是“谨而信,泛爱众,而亲仁”,说的是社会教育;第三阶段是“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”,就是说你前两个阶段都完成了的话,就能够去学习文献学问了。我们如今是反过来了,在学校承受了很多年教育之后再去承受社会教育,而家庭教育呢?常常被我们牺牲掉了。
传统中国人承受的是一种农耕文化的土地教育。孩子春天撒着欢儿地游玩,夏天在河沟里游泳,秋天掰玉米、摘土豆回来烤了吃,冬天换上新棉袄放鞭炮、贴春联、过大年。四季的循环,在农耕文化里明晰展示。由于崇尚多子多福,每家每户都是大的拉扯着小的。一个馒头热火朝天地出锅时,可能要掰成四块,每个孩子吃一块。这就叫分享。
我们如今的孩子,远离了“分享”这个词。家里的水果,都是爷爷奶奶剥好了、切成块、用叉子喂到孩子小嘴里,说:“多吃两块,你还得练琴去呢! ”从一人捧着一块馒头在阳光下游玩,到如今的锦衣玉食、叉子叉在水果上送到嘴边,我们终究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?
进步有它的社会规范,但进步也有它的心灵规范。有时分我们只欣喜于得到的东西,却疏忽了付出的是什么。今天,我们可能得到的是更多的学问,但付出的却常常是一个孩子快乐的才能。
拿我本人和我的孩子来说,我们童年的游戏方式就有着大相径庭。我小时分是上世纪70年代,在北京的胡同里,女孩盛行玩砍沙包和跳皮筋。橡皮筋一角钱能够买一大把,然后我们一根一根地把它们套起来,连成一根皮筋,从脚踝到腿弯到大腿到腰间到肩膀,能够不断跳到“大举”。那时穷有穷的玩法,而且我们的玩法很公平,哪一方输了绝对不允许耍赖,谁跳坏了谁就得下来撑皮筋。这是一种游戏规则。
如今,我们小区里简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滑板车、一副轮滑鞋,孩子们滑到面前,彼此打个招呼又散开了。他们具有的空间越来越大,速度越来越快,但是他们曾经失去了一个群体游戏的环境。滑板车和轮滑鞋给了他们一种自在奔跑的速度,却短少了大家都必需服从的规则。为什么如今的小孩子长大了容易耍赖?由于他们小时分处于规则之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了。我们跳皮筋、砍沙包都是和同龄人一同,你要是耍赖,人家就不和你一块儿玩了。所以我们会本人处理规则认同的问题。再来看我们的孩子,他们也是好孩子、乖孩子,但他们在玩的时分就缺失了这种规则的协商和认同。当一切的孩子都踩着滑板车在速度中独往独来时,他们怎样能懂得牺牲和辞让?
家教是一种伦理的认同,也是一种规则的认同。家庭教育是让孩子从小就找到一种生命的盲目,一种树立在服从根底上的盲目。这种服从是伦理的服从,规则的服从,个人对集体的服从。为什么很多考上大学的高材生,却总是磕磕碰碰、与人有那么多抵触呢?到了念大学时你再通知他们什么叫作“规则”,曾经晚了。
家庭教育输出的终端产品,是“态度”
我们都懂得“无以规矩,不成方圆”,但是我们的观念和行为常常很紊乱。一方面我们教孩子要尊重老人,另一方面老人却在服侍孩子;一方面我们通知孩子要尊重别人、服从规则,另一方面,在绝大多数独生子女家庭中,孩子仍然唯我独尊;我们嘴上通知孩子要艰辛朴素,但在行为方式上,还在给孩子买很多朴素品。
“言传不如身教”,相关于行为的强大,思想和言语常常是惨白的。我的女儿也是独生女,她两岁时,我们就通知她,姥姥有糖尿病,每顿饭前都要吃药。所以她养成了习气,每次吃饭前刚拿到筷子,她就说:“姥姥,吃药! ”她会明白她对姥姥是有义务的,有了义务会觉得很荣耀。我们以前带她进来玩时,她都会带一个布娃娃,说那是她“妹妹”。但是到了4岁,进来玩她就不带她的“妹妹”了。我们问她为什么,她说:“我要腾出手来扶我姥姥啊! ”
今年春节我带她去丽江玩,女儿第一次去养鸡场捡鸡蛋,觉得特别新颖。回来后她一手握着一只鸡蛋,吃饭时也攥着不放。我们都笑她,“你那鸡蛋都快孵出小鸡来了。 ”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分,她也舍不得放下。就这样,两只鸡蛋流离失所地跟着她回了家,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,她就扑到姥姥怀里说:“姥姥,我给你带回来两只鸡蛋! ”那一刻我心里挺羞愧的,由于我顶多想到给我妈妈买些土特产,但没想过不花钱还能给她带回来什么。那时我就在想,孩子做了什么事情自身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心中有没有挂念。
一个从小懂得挂念他人的人,长大了才可能被他人挂念。家庭就是一个让我们从小酝酿挂念的中央。从这种意义上来说,家庭的行为方式自身就是一种重要的教育。今天的我们常感到人越来越像工业流水线上消费出来的规范产品,越来越失去了属于每个家庭的烙印。 “烙印”这个词的英文是“brand”,它还有一个意义就是“品牌”。企业要有品牌,其实人也需求有品牌。人的品牌不是指你具有几亿资产,拿到了多么高的学位,或是有多么显赫的位置,而是我们带着什么样的家族烙印融入社会,我们用一种什么样的个人印记去对立过于标准化的“流水线”。
家庭教育输出的终端产品,是“态度”。我女儿4岁时,在手工课上做了一个花篮。有一天她“哐当”一声把花篮摔了,花篮的一个角摔出了一个三角口子,她“哇”地哭了。我说:“我们试试,看看能不能让花篮比没摔破时更漂亮! ”我们又是剪又是贴,她还用彩笔画上颜色,最后,我们做出来一个十分漂亮的花篮。她和我说,“妈妈我懂了,哭是没用的。”我听了很欣喜。让我郁闷的是,后来家里每逢打坏什么东西,她都特别快乐,说:“我们试试,看能不能让它比没坏的时分更美观! ”
当然,不是一切的东西都能再做成比它没坏的时分更好,我们的底线只能是不让它更坏。这是一种生命的修复才能。一个人一辈子会遇上什么事情,我们无法左右,但是修复生命的才能,却在我们本人的控制之中。
我们做父母,要培育孩子控制自我修复的才能,要传送给孩子一种态度,让他们明白该怎样去面对应战。假如你通知孩子:“我会把你呵护得好好的,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突破花篮。 ”这就是谎话了。孩子不只会突破花篮,还会突破他们本人,会撞得头破血流。这时分就要看他们有没有一种才能,像修复花篮一样把本人修复得更好,这种才能,我觉得在4岁时通知他们,并不算太早。
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提升威严、延展自在
如今,社会上关于胜利学的教育太多了,我们简直把胜利作为人生的终极目的。但我一直以为,生长比胜利更重要。
生长是一个过程,胜利是一个结论;生长是相关于生命的评价,胜利是相关于社会的评价;生长是一个内在的系统,胜利是一个外在的体系。我更希望孩子注重心灵、注重自我、注重人格,而并不是那么在乎外在的标签。
我十分喜欢“生长”这个词。一个人的生命要生长,两个人的爱情要生长,一个群体的建立、一个社会的开展,都要生长。从一个人到一个国度,“生长”是最安康的力气,也是最恒久的力气,它不依附于外在,而是你本人内心的一种状态。儒家讲“君子日三省乎己”,是在“反省”中不时生长。道家讲的“道”是“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”。一个人的生命,难道不应该坚持这样一种状态吗?一个人过火繁华了,就被社会的规范绑架了;一个人不独立了,就放弃了自在;一个人失去了周行不殆的才能,就停滞了。
中国人说“人过三十不学艺,人过四十天过午”。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学问快速更新的时期,人到六七十,难道就不要学习新的生活方式吗?假如一位80岁的老奶奶,可以跟孙子学着玩游戏,可以试试孙女的新裙子,可以跟孩子进来郊游,我置信这个老人一定是幸福、快乐的,由于她依然坚持着生长的力气。
那么在孩子的生长过程中,家长应该看重什么呢?我觉得有两个特别重要的指标,就是威严和自在。其实人这一辈子,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提升威严、延展自在。无论多好的职业、多好的爱情,一旦进犯到威严和自在,就会产生抵触,以至呈现新的选择。作为父母,我们不应该用任何好的名义去剥夺孩子的威严和自在。
我置信威严与生俱来,它不是被父母赋予的,也不是能够向任何人哀求的,一个人的威严是他(她)本人的选择。我记得女儿5个多月就在选择玩具这件事上,表现出了一种激烈的个人取向。她的四周堆着各种玩具,但是她爱玩的只要一样——空药瓶子,她喜欢“咔啦咔啦”起劲地拧瓶盖。我们家的阿姨就从她小手里抢过瓶子说:“这个不好玩,你还是玩电动娃娃吧! ”可是我女儿把电动娃娃推到一边,顽强地去抓那个瓶子,继续痴迷地拧瓶盖。我后来去咨询儿童心理学专家,他说那个阶段正是孩子的手指开端学习精密化动作的时分,拧瓶盖这个动作对孩子小肌肉的发育大有好处,可比玩电动娃娃好多了。所以,我们以为昂贵的电动娃娃更好,这只是成年人的规范。孩子的威严是与生俱来的,不该粗暴地剥夺它。
我们的社区经常会举行孩子们的游艺竞赛,有一次我女儿去玩,得了很多奖券,能够兑换玩具或是家庭卫生用品。之前她都是换气球的,但那一次她特别犹疑,一个人喃喃自语地说,“我曾经是大孩子了,不要气球了! ”那时分正闹“甲流”,她就选了一块洗衣皂。回家以后,她一天十遍八遍地提示我们:“你们洗洗手吧,那个肥皂是我带回来的! ”家里的洗手液都不能用,洗手全用她拿回来的洗衣皂,那段时间我们全家人的手都特粗糙!但是我们觉得要充沛肯定她的劳动,由于她牺牲了本人的气球,她在为我们着想。 “威严”关联着“义务”,她有这种认识,觉得能为他人做事很荣耀。
“山坡上开满了鲜花,但在牛羊的眼里,那只是饲料。 ”我们今天并不是鲜花少了,而是牛羊的目光多了
除了威严,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生长指标是“自在”。很多人问我,你这么主张自在,那你教你的孩子背诗词吗?我说我当然教。可我不是让她手放在背后道貌岸然地背诵,而是她在踩着滑板车跑时,我们俩大声地背诵;是她在浴缸里泡着、打着水花时,忽然饶有兴味地提议说:“妈妈,我们背首诗吧! ”
她背诗,我从不限制她如何运用和想象。我分明地记得,她第一次运用诗词是在两岁多的时分,有一次我出差回来,问她:“你想妈妈吗?”她冷不丁地说了句:“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她背诗竟然能“活学活用”!她喜欢把我们的大床当蹦床,有一回她爸爸说:“你别蹦了,都把我们的床单蹦破四条了!”谁知她一边蹦,一边高声说:“人生自得须尽欢! ”把她爸爸噎得张口结舌。
后来她居然开端给人讲诗了。杜甫的《春望》,我听她给他人讲过一个特别“雷人”的解释。她说:“‘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’,这说的是杜甫他们那儿地震了。国还在,但是震破了;山河也在,但是走样了。为什么‘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’呢?由于地震太凶猛了,大家很伤心。 ”听着她这个地震版《春望》,我想我没有方法纠正她。她3岁时在电视上看到汶川大地震的惨景,4岁时看到玉树地震,后来她又看到日本海啸地震,她晓得地震是一种灾难。所以我想,那就让她这样解读吧,长大了教师会给她讲“安史之乱”的。
女儿从小就在解构经典。但是我没有纠正过她一次,由于我觉得,她能够胡说八道的年华还有几呢?我很留恋她能够胡说八道的自在。她不晓得什么是权威,她以为她有阐释的权益,而这种权益可能到她读小学时就要被剥夺了。我以为小孩子在思想上的自在期持续得越长越好,这样等他们长大了,还能够保存一些打破常规的思想才能。
有一次女儿坐在床上看唐诗,正好那个标题的字她都认识——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,她像见到老朋友似的点点头说:“哦,这也是王维的。 ”我就教她念,“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”。讲到一半,她说:“王维的诗,也不是都好。 ”我说:“怎样不好了? ”她说:“不押韵。 ”我一看,还真是不押韵。到了晚上,我正在漱口,她忽然摇头晃脑地慨叹:“李白这个人,写诗还是能够的。 ”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!我问她为什么,她说:“最少比王维押韵。 ”我后来一想,李白的诗不论多么清浅浅显,还真都押韵。我发现她能讲出一些我没想到的道理,由于我讲诗词讲了那么多年,对大家难免心胸敬畏,却也失去了一个小孩子对诗词的遴选规范。所以,如今经常是她给我讲诗词,我觉得这很有意义,我愿意呵护她这种自在的权益。
让一个人有威严、自在地生长,是我们的一种期许。有时我看着女儿练琴、跳舞或者画画,我就很欣喜。我一点都不求她在专业上能有多大成果,她只需能在里面找到一种快乐的才能,就够了。我们这一代人,小时分短少艺术方面的锻炼,所以我们感到压力很大、疲惫不堪的时分,总是找不到寄予。我女儿热爱画画,碰上他人过华诞、送礼物,她都说:“我给你画幅画吧!”口吻就跟齐白石似的。她如今还不会写作文,但是外出旅游的时分,她能够用绘画记载旅游日记。我觉得这个挺好,由于她有本人的表达,具有让本人快乐的才能。这种才能不会由于没钱而被剥夺,一个人只需一息尚存,就有本领让本人快乐起来。
“山坡上开满了鲜花,但在牛羊的眼里,那只是饲料。 ”我们今天并不是鲜花少了,而是牛羊的目光多了。我们越来越失去了一种审美的目光,而把这个世界看成是同一种功利规范的挑选。我们越来越胜利了,但是我们失去了生长的力气,失去了那种在比比皆是的鲜花中散步时心灵上的愉悦。
“胜利”,或许是一个评判人的规范,但只是生长中的一局部规范。生长的过程中,有一套综合、多元的规范体系。一个人,只需生命能生长,就一定有将来。有这样一个故事,一个年轻人对胡言乱语的老酋长很不服气,有一天他捉了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鸟放在身后,问老酋长:“我手里的小鸟是生还是死? ”他想,你要说它是活的,我手指一捻就掐死它;你要说是死的,我手心一张就让它飞起来。凭什么你说的都是对的?我一定让你错一回!结果,那位睿智的老人只是宽容地一笑,他说:“生命就在你的手中! ”
这是一个好故事,它关乎生命的生长。一切时间中,最重要的就是当下;一切权益中,最重要的就是生长。知春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