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,是提着家里独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翻开水。由于饥饿无力,失手将热水瓶打碎,我吓得要命,钻进草垛,一天没敢出来。
傍晚的时分我听到母亲召唤我的乳名,我从草垛里钻出来,以为会遭到打骂,但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,只是抚摸着我的头,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。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大爱和亲情。
02
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,就是跟着母亲去集体的地里拣麦穗,看守麦田的人来了,拣麦穗的人纷繁逃窜,我母亲是小脚,跑不快,被捉住,那个身体高大的看守人扇了她一个耳光,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,看守人没收了我们拣到的麦穗,吹着口哨拂袖而去。
我母亲嘴角流血,坐在地上,脸上那种绝望的神色我终生难忘。
多年之后,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青丝苍苍的老人,在集市上与我相逢,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,母亲拉住了我。
她宁静的对我说:“儿子,那个打我的人,与这个老人,并不是一个人。”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宽容和理解。
03
我记得最深化的一件事,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,我们家难得的包了一顿饺子,每人只需一碗。
合理我们吃饺子时,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了我们家门口,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,他却愤愤不平地说:“我是一个老人,你们吃饺子,却让我吃红薯干。你们的心是怎样长的?”
我气急败坏的说:“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,一人一小碗,连半饱都吃不了!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,你要就要,不要就滚!”母亲痛斥了我,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,倒进了老人碗里。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怜惜和同情。
04
我最悔恨的一件事,就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,有意无意的多算了一位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。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。当我放学回家时,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泪流满面。
母亲并没有骂我,只是悄然的说:“儿子,你让娘丢了脸。”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诚实和羞耻。
05
我十几岁时,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,饥饿,病痛,劳累,使我们这个家庭堕入了困境,看不到光明和希望。
我产生了一种剧烈的不祥之兆,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己寻短见。每当我劳动归来,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,听到她的回应,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假设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,我就心惊胆战,跑到厨房和磨坊里寻觅。
有一次找遍了一切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,我便坐在了院子里大哭。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外面走进来。她对我的哭很不满,但我又不能对她说出我的担忧。
母亲看到我的心机,她说:“孩子你放心,固然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,但只需阎王爷不叫我,我是不会去的。”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坚强和不屈。
06
我生来容颜丑陋,村子里很多人当面讪笑我,学校里有几个性格霸蛮的同窗以致为此打我。
我回家痛哭,母亲对我说:“儿子,你不丑,你不缺鼻子不缺眼,四肢健全,丑在哪里?而且只需你心存仁慈,多做好事,即便是丑也能变美。”
后来我进入城市,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以致当面嘲弄我的容颜,我想起了母亲的话,便心平气和地向他们负疚。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人生和处世。
07
我母亲不识字,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。我们家生活困难,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。但只需我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恳求,她总是会满足我。
她是个勤劳的人,厌恶懒散的孩子,但只需是我由于看书耽误了干活,她历来没批判过我。
有一段时间,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。我偷偷地跑去听书,遗忘了她分配给我的活儿。
为此,母亲批判了我,晚上当她就着一盏小油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,我忍不住把白昼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,起初她有些不耐烦,由于在她心目中说书人都是油嘴滑舌,游手好闲的人,从他们嘴里冒不出好话来。
但我复述的故事渐渐的吸收了她,以后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给我排活,默许我去集上听书。
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,也为了向她炫耀我的记忆力,我会把白昼听到的故事,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。
母亲教会了儿子什么是学习和生活。
08
我在故乡生活了二十一年,期间离家最远的是乘火车去了一次青岛,还差点迷失在木材厂的庞大木材之间,致使于我母亲问我去青岛看到了什么风光时。
我懊丧地通知她:什么都没看到,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头。但也就是这次青岛之行,使我产生了想分开故乡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剧烈愿望。
1976年2月,我应征入伍,背着我母亲卖掉结婚时的首饰帮我置办的四本《中国通史简编》,走出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既让我爱又让我恨的中央,开端了我人生的重要时期。
母亲教会儿子什么是梦想和意愿。
文/莫言
